金中夏:人民币盯住美元的作法不适用当前

　　“亚洲金融危机前后中国坚持人民币不贬值的做法,并不适用于当前。在美元走强、非美元货币普遍贬值的情况下,人民币顺应市场变化是合理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中国执董金中夏,在美联储一年后重启升息步伐前夕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表达了上述观点。
　　12月14日美联储升息决定公布后,美元指数攀升至2003年以来的最高点。日元、欧元等主要储备货币,以及各主要新兴市场货币兑美元均出现显著贬值。人民币兑美元也出现一定程度的贬值。未来一段时间,预计所有非美元货币仍将面临一定的贬值压力。
　　他建议,在美元走强的情况下,人民币一定不能重新盯住美元,也不要人为地设一个汇率可以到什么水平的线,也不能赌美元未来跌下来而现在不随市场调整,汇率的均衡水平只能通过市场交易在上下波动中找到。人民币要尊重市场规律,随着其他货币一起相对美元调整,是最合理和最安全的。面对美元大周期波动影响下的人民币贬值压力,要多一份坦然和自信,美元现在若升值过度,未来人民币一定有反弹。
　　当前市场上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应借鉴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前后坚持人民币不贬值的做法。对此,金中夏认为,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完全不同。
　　首先,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之前,中国已于1994年完成汇率改革,人民币兑美元价格从5.8:1变为8.7:1,那次汇改让汇率在危机前调整到了大体均衡水平,为危机爆发后不贬值创造了条件。事实上,人民币汇率在该次汇率改革贬值至8.7:1后触底反弹,进入升值通道,从8.7:1逐渐升值到的危机前的8.3:1。在那段升值周期中,坚持不贬值相对容易。
　　而中国当前的情况是,2005年后人民币已升值很多,相对美元和多数其他货币已有高估。他说,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联储过去几年通过量化宽松释放了大量流动性,美元在贬值过程中出现超调。
　　第二个显著的不同是,中国当前的开放程度与亚洲金融危机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说,当时中国还未加入WTO;现在中国境内的外资规模远比当时大,国内企业和金融机构资金也出现大量“走出去”和全球布局的客观要求。
　　中国居民的富裕程度也完全不一样。他表示,那时居民在海外留学、置业以及在全球分散投资的需求很小,现在此类需求大得多。这也意味着,当时对跨境资本流动进行管制的副作用小一些,现在此类举措的副作用相对更大,甚至可能反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般像中国这种高开放度的国家,只在极少数非常特殊的国际环境下会临时使用资本管制做法。”
　　他还认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时人民币汇率对美元不贬值,实际上也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其后国内出现了连续几年的通货紧缩,大批企业破产倒闭,仅仅是在国企部门,采取“抓大放小”的办法,就约有3000万职工下岗,产生的社会阵痛直到今天还没有完全消除。
　　而在国企之外,还有大量农民、乡镇企业、私营企业的调整。他坦言,如果没有“入世”带来的出口和外资对经济的拉动,当时的阵痛可能持续更长时间。
　　此外,他认为汇率高估造成的通货紧缩一般容易触发国内的债务危机。1998年之后不得不进行的银行不良资产剥离,也多少与坚持不贬值有关。直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前,不良资产才逐步通过剥离、注资和上市消化掉。
　　在他看来,采用固定汇率的方法——比如像香港一样,看起来似乎也可以,但实际上香港的联系汇率制度是货币局制,是变相的彻底美元化,香港因此放弃了独立的货币政策。这对一个大国经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这要求国内价格特别灵活,尤其是向下的灵活,这样才能解决实际有效汇率高估的问题,本质上就是要在美元外流时容忍国内出现显著和持续的通货紧缩。
　　他指出,港币在联系汇率制度下盯住美元,通缩在1997年的表现为,工资水平下降,房地产价格和股市价格下跌,香港当时的房地产价格跌了不止一半。这在香港的经济和社会结构下,还可以承受。
　　1997年时,国内股市还不太发达,房地产还没有商品化,因此也还能承受。但是现在,中国股市的规模已很大,房地产市场商品化程度已较高。在这种情况下,再想靠固定汇率下国内价格的全面大幅下调解决有效汇率高估的问题,很可能是各方承受不了的。
　　“这也是所有主要储备货币国和越来越多的新兴市场国家采用浮动汇率的重要原因。”他说,另一方面,若本币贬值较快,国内通胀会抬头,但资本外流也在产生通缩效应,要掌握好汇率与货币政策的平衡。
　　从国际上看,中国如果坚持不贬值当然会有很多国家为中国喝彩,但他们也并不会因此而在未来的政策和博弈中“照顾”或“理解”中国。金中夏举例道,1997年中国不贬值,其后一些国家坚持让人民币升值时也并不留情面,而且中国政府管理汇率的做法反而给了一些国家朝野指责中国操纵汇率的借口。
　　他认为,中国近期总体上采取了相对灵活的汇率政策,这恰恰说明政府采取了实事求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工作方法,是一种科学的、与时俱进的态度。
　　“从当前全球开放经济体的视野来看,所有价格中最重要的价格就是汇率,汇率如果不顺,其他价格都不顺。”他说,最终的方向,就是让汇率由市场决定,这是多数国家权衡各方面利弊后做出的选择,也是从根本上应对国外对中国货币操纵指控的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展望未来,只有汇率更加市场化,人民币才能进一步走出去,经过“入篮”努力来之不易的储备货币地位才能充分发挥作用。他说。